舆论和李俊制造的电脑病毒一样厉害,从年前到年后,这个武汉新洲阳逻的25岁“男孩”蹲在湖北仙桃市第一看守所,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关于他和他同伙被抓的报道。他剃光了头,觉得颜面尽失。他弱弱地说他不想再接受采访了,惭愧于自己让父母没有过好这个年。
在看守所他接受了太多的采访。这个时候的他,像他喜爱的熊猫一样,被推到公众的视线之下,不同的是,这并无荣光。
这是个要强的“男孩”,但他是个成年人。他用没长大的心态给中国的数百万台电脑制造了一场灾难,所以他被剃了光头,关在这里。在被抓之前,他爱漂亮,网上有他戴着蛤蟆镜咧着嘴巴笑的靓照,头发蓬松,发型时尚。如果按照家乡亲友老师的说法,李俊还算一个乖孩子。但对那些只能从电脑死机和“熊猫作揖”中感受李俊的万千网民来说,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儿头”。
绝大部分人所见过的李俊的照片,是他的光头照,目光呆滞、神情沮丧。而只有少数人才见过,警方在侦破案件过程中,从李俊的某个网上私人空间找到的蛤蟆镜照片。照片上,李俊笑得很惬意。
5位数QQ号码主
李俊并非魔头。他只是个普通的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湖北青年。在湖北,中专和技校的数量是全国最多的。无数的乡村和城镇的父母将孩子送入这些职业学校,期望用短一些的教育周期来完成送孩子走入社会的艰辛历程。李俊这个从小就很聪明的孩子不幸也因为这些原因放弃了读高中考大学的路,到父母所在的“水泥系统”所属的技校读书。不幸的还有,李俊对这条道路缺乏兴趣,20岁之后,他就成了一个自由人——没有值钱的学历,没有“单位”,也就没有稳定的收入和相应的社会保障。
和这些不幸因素同时影响到李俊的还有,互联网在中国普通青年中的普及。不知道这个因素应该归于幸运,还是不幸?对于年轻的李俊来说,既然学校里面学到的东西不足以满足他的求知欲——他可从小就喜欢拆装电子和机械小玩意儿——2001年左右,他开始着迷般地学习电脑和网络知识。网吧是他学习的场所。
就像一个孩童闯入了枪械库。网上聊天、网络游戏这类玩意儿根本就无法满足李俊学习的“本能”,而当一个黑客,对于肯学习的李俊来说,已非难事。互联网就是最好的老师,也是最好的实验室。从2003年起,李俊已经开始了编写病毒的疯狂 “修炼”。2006年作乱于互联网的“熊猫烧香”病毒,不过是李俊三年病毒编写历史中的集大成者,此前,他编写过“武汉男孩”系列病毒、“QQ尾巴”病毒,并已经知道如何用病毒牟利。
在李俊武汉住所搜出来的一沓机票显示了这一点。李俊供认说,这些机票是他去各地见网友产生的。机票上的时间大部分是2005年。这个时间在李俊编写“熊猫烧香”之前,但他见各地网友目的是什么,目前还没有案卷能够显示这一点。可供猜想的是,他的这些飞行,对他后来的炫耀式犯罪也许有很重要的影响。
QQ是李俊和网友们联络的重要工具。据说李俊的QQ号码是5位数的,这么短的号码,在QQ用户中,意味着“资深”或者“有路子”。无论是李俊,还是王磊,抑或其他被抓嫌犯,QQ群是个好东西,他们一天都离不开。王磊他们所在的QQ群有近200人,加入的方式是朋友介绍,由群主批准。这个群讨论的内容是黑客技术和“黑客经济”。当然,“黑客经济”他们不懂,但他们知道这东西“来钱”。
在提讯的警察面前,1986年出生的叶培新还显得一脸稚气,眼泪是他的一大半“交代”。他一再嗫嚅地问自己会判几年。作为与李俊同期被刑拘的6名嫌犯之一,叶培新年龄最小,尚是温州市一所大学的学生,他就是借助QQ群,逐步学会如何用病毒牟利的。
实际上,加上在大年初五被抓的涉嫌制作“熊猫烧香”变种“金猪报喜”的云南个旧人薛庆,归案的才7人。而通过QQ群向李俊直接或间接购买过病毒的,就不少于120人。在警方的一份档案中,记录着一长串下一步要侦缉和抓捕的嫌犯的网名。
通过群里面的交流,配合黑客论坛,有的人慢慢有了技术,有的人越来越会“忽悠”,还有的人越来越懂得如何用病毒“来钱”。在这个微型“江湖”里,李俊(或是他的网名DAVE,或是小名小俊)慢慢有了自己的名气。李俊有自己的“定位”。在那并不完全成熟的心智的指引下,他懂得积攒实力,但积攒的实力到了一定程度,他又忍不住要炫耀。这种炫耀让他名利双收,不过,也招来了警察,招致了法律的制裁。
炫耀式犯罪
李俊的同行说,李俊的病毒并不合常规。病毒应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让感染病毒的机器毫无征兆才是“王道”。但李俊的“熊猫烧香”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种病毒发作的一个特征,就是将电脑里面的可执行文件和超文本文件的图标更改,变成李俊喜欢的“熊猫烧香”模样。这等于是告诉用户,你的电脑中毒了。
李俊的炫耀还表现在他通过病毒里面的编码和其他黑客打招呼。“武汉男孩”病毒的得名,源自于这个病毒留下了“武汉男孩”字样,这是李俊类似梅花大盗的作案方式,传说中的梅花大盗作案后要在现场留下梅花印记。初出茅庐的李俊急于传达一个讯息:有一个武汉人出山了,有一个武汉人正在成长为一个职业黑客。
长期没有稳定工作的李俊已经通过“武汉男孩”和“QQ尾巴”病毒取得过收入,否则他根本不能阔绰地坐飞机四处见网友。而见网友,应该有更大的利益在里面。似乎可以猜想成这是李俊的一个“游学”计划,这个计划为李俊编写出传播性极强的 “熊猫烧香”病毒创造了条件。李俊交代说,他为自己的“熊猫烧香”病毒开价是1000元,但2005年之前他又是如何赚钱的,目前公安部门还在审讯之中。卖病毒只是李俊们取得收入的途径之一,通过病毒控制大量“肉机”,然后将这些“肉机”卖给需要的人,更容易实现收入的规模化。
“肉机”者肉鸡也,是李俊们对中毒电脑的称呼。通过对“肉机”的控制,嫌犯们成批量窃取账号密码等有价值的信息,他们的邮箱里面放着成千上万的对其原本主人可能有重要意义的数据,而在他们的犯罪链条里面,这些数据是被批发的,每个甚至低至几分钱。
普通互联网用户随时可能为他们的粗心付出代价。山东籍嫌犯王磊说,其实,要防止中毒很简单,把操作系统的补丁打全就可以了。这个厨师学校毕业的年轻人才二十出头,通过和李俊合伙销售“肉机”,他一个月赚了8万元。即使在被抓后,他仍然处于前所未有的“幸福”之中。办案民警说,这小子,我们问一句,他要交代十句,我们还要让他慢点说。即使身在囹圄,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压抑,而是恨不得充当整个案件的新闻发言人。
更大的“老板”
李俊说话的声音则小如蚊虫拍打翅膀。当然,也许在监狱里面才是这样。当他的父亲前来探监,他拒绝相见。也许当初,他心中有一个长远的计划,用病毒赚到更多的钱,确切地说,是很多的钱,能够让他像同乡雷磊(同案犯)一样买一辆车,再在武汉市区买套房子,或者还可以找个漂亮网友当老婆,总之至少要过上当初他上广州、北京去大公司求职时梦想过的那样的生活。那时候,不管能否对家人公开收入来源,至少他的父亲会以他为荣。
一方面,李俊花钱非常谨慎,受家庭影响他对生活并不讲究。但另一方面他又大手大脚,坐飞机见网友,大概还有两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台式电脑,这可以理解为他“工作需要”和摆阔,也可以理解为他在给自己混乱的生活某种补偿。他借住在朋友罗某租的房子里面,里面杂乱无章,其组成形态和某些疯狂的IT创业者、闭关准备考研的学生的临时居所非常相似。李俊没有女朋友,大有“熊猫还在烧香,何以家为”的气概。当然,他的工作需要保密,社交圈子很有限,也影响了他个人问题的解决。
混乱的生活既加剧了李俊回归秩序的愿望,也给了他进一步皈依混乱的怂恿。从李俊的 “烧香”历程中,看得出他还远非一个“完美”罪犯,他只不过编写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病毒而已。是庞大的黑客社会(也是一种黑社会)的需要放大了他的犯罪能力,让他编写的病毒荼毒了小半个中国互联网。当利益滚滚而来,李俊没有拒之门外的抵御力,但他那个工人家庭也给不了他充当技术独行侠的胆色。犯罪土壤和犯罪心理也是一种病毒,它们也还在进化之中。只要李俊生存的客观社会条件依然存在,并不断演化,难保不出现真正的“完美大盗”——“他”有惊人的破坏力,掠走惊人的财富,并不留半点痕迹。
通过“江湖传言”得知,在一个庞大的犯罪链条中,处于利润最丰厚环节的“老板”远在上海,他可能通过比“熊猫烧香”隐蔽得多的病毒,或者是其他不为外人所知的手段,每个月攫取200万元的财富。这类犯罪团伙的破获,难度要大得多。
李俊自己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网上流传过一个号称是李俊自己编写的“熊猫烧香”专杀工具和李俊致网友的道歉信,信中写道,网上还会有更厉害的病毒,他希望网友们要注意自我保护。这句话暗示着李俊视野中的互联网只是一个篱栅破败的菜园子,而病毒有如幽灵,随时会再来袭。